对抗被“占有”所统治的生活

Posted by Wue on 2022-02-17

离实践越远,感受越模糊。即使在文字中感到深刻的震撼,也不及实践的刀刃划过肌肤的痛楚。

数年未归乡,在今年春节的返乡之行中,我产生了诸多新的观察与感受。假期中读完了费洛姆的《存在的艺术》,因此更有一番先人智慧与自我生活的交错体验。假期里我跟弟弟简短地提起了这本书与我的感受,但我想他或许并没有完全理解,故书写之。

费洛姆认为,人的生存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以占有的多寡来衡量幸福,判断人生的价值,另一种是以存在为终极人生目标,以实践与觉知为追寻幸福的方式。

前者对应了在受到资本主义统治的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旺盛的消费欲、囤积欲、占有欲,以及虚空的精神状态。后者则是指向一种追求本真,审慎思考的爱与价值实现之路。

在此次的春节假期中,我对那些久违的亲戚们的生活有着一种“观察式”的好奇,因此不同于过去宅在自己房间里不参与交谈,这次我选择了旁听与侧观。

在无数轮叙旧与谈话中,我发现当亲戚们谈起某一个人时,谈论的往往是他所拥有的物质,例如他家在哪里买了房子,换了什么车子,在哪里工作,挣了多少钱,几乎从不提及这个人是否有智慧、善良、勇敢等内在品质,或是否产生了心智的成长。

在一场场的杯盘狼藉中,我一边感叹费洛姆所说的“占有型”生存方式之普遍,也一边思索这种思维在自己身上的痕迹。

不得不承认,观察与自省,发掘自我的真实面目,改造理性的自我,是极为困难的。因为这不仅需要细致入微的观察,还需要反反复复的练习,日复一日的坚持。

细微观察之困难,在于要对抗外部物化与自我教化的惯性。

生活在物资丰沛的年代,行走在四处报道着阶级电梯的舆论环境中,我们被“物”充分环绕。当“物”成为衡量、评价、描述一个人的标准时,这个人就成为了一件物品。当一个人不愿失去其拥有物,那么便是心甘情愿地成为了“物”的奴隶。

当我们精神状态虚空,日常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围绕着自己的物品上时,便会很容易因为某些寄托着自己精神与情绪的物品的丧失而感到自我的丧失。《存在的艺术》中就提出了一个观点“对完全以拥有物的多寡来衡量生活意义的人来说,害怕失去自己是他们不愿意集中注意力的主要原因之一”。

想要改变这种“占有”的惯性,需要直面简单赤裸的人生,直面空虚平淡或愚昧狭隘的自己,这对大多数人而言是种酷刑。反复揭穿社会化的自己,重构精神世界,找到真实的意义,也几乎没有什么简单的方法论可研习。建立丰沛的精神世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于碎片化时代的人们来说,集中注意力去阅读,去观察,去思考,去认识外界、定义自我,最需要做的就是与绵密的惯性之网做对抗。

例如消费的惯性。

眼前的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但凡是一个节日都会成为购物节的世界。当我们想要取悦自己时,无孔不入的广告会告诉我们去自由选择五光十色的、“满足你个性化需求”的商品来取悦自己吧。这一点正契合了虚假的渴望自由。一个人的无力感越强,真实的意愿越少,往往就会越趋于服从或强迫性满足心血来潮的欲望。对“心血来潮的欲望”的满足,正是让自己感到自由的假象。

当对种种虚伪有了更多认知,想要打破行为的惯性,建设爱、理性和生产的能力,我们注定得走上一条需要坚持的道路。

坚持实践之困难,在于要对抗思维与身体的惰性。

爱、理性和生产的能力是一个人自身的心理力量,只有不断实践才能成长至一定的深度。它们不能被消费、买卖或者像物品被拥有,只能实践,练习或进行冒险。费洛姆的这一观点与我此前文章中所提及的“情景主义国际”的主张也是一致的,那就是通过实践去完成自己的价值主张。

**如何进行“习得存在”的实践?费洛姆建议的途径有:不渝、清醒、觉悟、专注和思定。**这些与我近年的尝试也很吻合。

在近两年里,我反复与思维和身体的懒惰做着对抗。

  • 2021年实践 Low Buy year 时,偶然几次刷淘宝,我都体会到了一种无忧无虑的愉悦,感到自己似乎可以挑选一切,拥有一切。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自我批判,我必须时常提醒自己“如非必要,勿增实体”。
  • 假期中观察、审视亲戚们的生活时,我也发现自己其实带着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心理姿态。随之而来的是对这种狭隘的警惕,我告诉自己应当以平和的心态进入真实的生活。
  • 投身家庭生活时,常常出现生活节奏和情绪状态的失控,而我时常将之合理化。然后我意识到这是一种放纵自己伤害家人的懦弱,掌控自己仍需要继续修行。

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我一点点思悟,一点点感受到自己爱、理性和生产能力的增强。

一个人珍惜自己所拥有的物品,但当它们消耗完了,就是彻底用完了,而爱、理性和生产能力不同,它们会随着共享和使用不断增加。因此,即使起初的实践是困难的,但随着时间推移,收获会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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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还有这么一句话——我们可以这样回答“觉悟”为何能给人自由:个人能否在世界上牢牢立足,取决于他认识现实的准确度。

每一年,我都感到自己较过去更加自由,认知的边界更加拓展。

即使在此趟春节假期,我与家人交流时,仍然有一些观念上的分歧无法调和,仍然需要反复传达自己的人生观和认知。但我很庆幸,自己正这样活着。